第五章

    你别太瞧得起你自己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休假，林未未过得并不安生。

    原因是，陈志明开始闹腾了。

    男人哪有不要面子的，那一天的酒局墨子期给了人家难堪，人家心里憋着一口气，越想越憋屈，最后这气悉数撒在了林未未身上。

    刚开始他是打电话发牢骚，对着林未未将墨子期和沈佳希骂了个遍，林未未对此没有什么意见，并非常真诚地和陈志明一起骂，例如墨子期多不通人情榆木脑袋，沈佳希多么娇气之类的，她骂得也很畅快，唯一不爽的是骂完了，她还得代替墨子期和沈佳希向陈志明道歉。

    但并不是道歉就没事了，陈志明很快就提出解约。

    其实按照KIT如今在业内的知名度和水准，若是个普通的投资商，林未未可能真的就不管了，随着他解约。但是陈志明比较特殊，稳定的长期投资商到现在也没几个，这种投资商在有新项目启动的时候对KIT来说非常必要。而且她维护了几年，就这么放弃，她是不甘心的。

    所以她好说歹说，终于和陈志明约定见面。

    时间定在她休假的最后一天，她头天把梁晓冉先给约了出来，目的是叫梁晓冉陪着她一起去。

    就算合作很久，毕竟对方是个猥琐的老男人，一个人赴约她还是觉得不稳妥。

    梁晓冉被林未未约到火锅店，正大快朵颐之际听到这个消息，就把筷子放下了。

    “难怪你今天这么好心请我吃火锅，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。”梁晓冉很不高兴，“未未，你到底在想什么呀，墨总和那个女人在公司出双入对的，你何必还要为了公司这么尽心，值得吗？”

    林未未在梁晓冉跟前是没有领导架子的，将手里的饮料递过去给她：“我这不是为了他，是为了我自己。你也说了，搞不好是要把我换掉的，那我还不得赶紧做点什么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嘟着嘴不说话。

    林未未又说：“这是我的工作啊，我不想因为他们心血来潮地搅和一下，就让我的投资人跑了。”

    自己辛辛苦苦维护了几年，沈佳希和墨子期几句话就让合作决裂，她实在不甘心接受这个结果，总要努力再去争取一下。

    梁晓冉心里还是不畅快：“不要，你真想去自己去吧，我不想莫名其妙加个班，那个陈总那么讨厌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撒着娇：“你帮帮我吧……我给你算加班费还不行吗？我给你三倍加班费。”

    这是林未未的老伎俩，梁晓冉以前也收这钱，但这会儿有些听不下去。

    “以前你就老用自己的钱贴着做商务应酬，给下面的人补贴加班费，还给客户和广告商送礼，未未，不是我说啊……以前我是觉得你迟早会是公司的老板娘，你贴钱也是应该，但是现在这情况，你这钱我不能收，你这活儿我也做不了，咱们都是打工的，你放过我，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火锅店里人多，有些嘈杂，锅里蒸腾出大片白气，林未未面色微微变了下，扯动唇角，表情很不自然。

    梁晓冉说完，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尖锐，试图补救：“那个……我就是想说，你看你现在这个位置还不知道稳不稳，你得多给自己做点打算啊。你的钱都补贴给公司了，要是有个万一，真把你换了，那你这几年岂不是真的白白给墨总还有那个沈佳希服务了？”

    这一席话说完，梁晓冉看到林未未的面色更糟糕了。

    梁晓冉拍了下自己的嘴巴，不敢说话了。

    林未未沉默片刻，攥紧筷子：“晓冉，正因为他们想要换掉我，我才要努力做出成绩。我要把他们得罪了的投资商拉回来，我要证明我才是最合适这个岗位的人，我要证明我无可取代。”

    梁晓冉闻言一怔。

    “只有我能够完完全全确保KIT的资金渠道不会出任何差错，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KIT的CFO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和着火锅味说出这番慷慨陈词，梁晓冉起先被撼动了一下，因为她觉得这会儿的林未未看起来非常有CFO的气势，但是很快，她就泄气了。

    “你看古代那些忠臣，遇上个妖妃在昏君跟前吹吹枕边风，忠臣都没什么好下场。未未，我觉得你想得太简单了，墨总现在被那个沈佳希迷得团团转，就和昏君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没了食欲，筷子翻了翻自己碗里的菜，声音低落下去：“墨子期他又不是傻子，我工作做好了挑不出问题，他总不能把我换掉吧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她说得并不十分有底气，声音也小，梁晓冉下意识问了句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    林未未已经没了刚来时候的精神：“没什么，反正明天晚上我和陈总约在笙玉宫，你再想想，要是晚上没事就来嘛，有外快不赚，你傻啊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不屑地撇嘴：“你才傻，还笙玉宫……那地方多贵啊，你这次又是自己搭钱请人，墨总也不知道，你这是何苦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不说话了，往嘴巴里塞菜。

    梁晓冉又说：“我建议你也别去了，墨总自己得罪的人，他都不着急，你着急什么？”

    林未未也没细看，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菜放梁晓冉碗里：“好了，不说这个了，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梁晓冉见她一脸固执，也不说了，夹起碗里的菜大咧咧咬了一口，一下子麻得缩了舌头，赶紧吐到纸巾里面，接连“呸呸呸”几声：“存的什么心，夹姜给我！”

    林未未抱歉的表情不怎么真诚：“我以为是土豆。”

    梁晓冉抽抽鼻子：“你就是故意的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笑起来。

    两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，又逛了一会儿街，到九点多林未未回去，打开门的一瞬就觉察到不对。

    灯亮着，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她心里一惊，作为独居的年轻姑娘，在这种情况下多少还是会犯怵，她目光胡乱地在客厅里扫了一圈，最后把茶几上的烟灰缸拿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玻璃烟灰缸是以前的工作室留下的，厚厚重重的一个，她拿在手里，小心地往厨房挪，心跳得越来越快。到门口屏息凝神，她刚一侧身，就是一愣，手里高高举起的烟灰缸没砸下去。

    墨子期在厨房，正将手里的一盒牛奶往冰箱里放，听见声音扭头一看，也是一愣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，墨子期的视线挪到她举得老高的烟灰缸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把东西放进冰箱，没理会她，又从桌上的袋子里拿水果往冰箱放。

    林未未没说话，讪讪地把手放下来，目光落在桌上很大的塑料袋里。里面有牛奶、酸奶、水果，还有一些蔬菜。

    她看着墨子期的动作，问：“这是干吗？”

    他没看她：“总吃泡面不健康。”

    她觉得他有毛病：“墨总这么体恤下属。”

    他听出她言语里暗含的讽刺，也没说话，放完了关上冰箱门，听见她又道：“我不爱做饭。”

    “随你。”他话音很淡，“你的泡面我都扔掉了，不做你自己出去吃也行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一下子瞪大眼：“我囤了两箱呢！”

    “都扔了。”他拍拍手，将塑料袋扔垃圾箱里，迈步往外走。

    林未未火气很大：“你这是私闯民宅！”

    他懒得理会她，在沙发上坐下，点了支烟，到要弹烟灰的时候想起什么，才抬抬眼皮看她。

    她还拿着烟灰缸，恶狠狠地瞪着他，见他的视线投向自己手中的烟灰缸，她手一背，把东西放身后说：“该，我诅咒你这辈子抽烟都找不到烟灰缸！”

    墨子期被气得笑了。

    林未未这会儿鼓着嘴巴气呼呼的表情看起来要顺眼很多，就像从前。

    他夹着烟的手悬空，前面蓄了很长一段烟灰，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“反正掉地上等下还是你收拾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林未未咬咬牙，把烟灰缸放回茶几上。

    他满意地弹弹烟灰：“转岗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？”

    她真是佩服这人自说自话也能这么坚持：“我没考虑。”

    这位置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，她死也不要放手。

    墨子期拿她没办法，林未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，他也不想和她吵架，毕竟现在两个人能好好说话已经不容易，他深深吸了一口烟，转了话题：“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？”

    她愣了愣，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个，隔了几秒才敷衍了句：“就那样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态度太冷，墨子期找不到话说，他本来也不是健谈的人，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死死撑着：“我听说他打你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抿唇：“现在不打了。”

    她都差不多三年没回去了，打不着。

    墨子期沉默地抽烟，眼看一支烟快到头了，他咬咬烟蒂，声音小了些：“你怎么都不和我说。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仿佛带着些懊恼，也说不清是对她还是对自己。

    林未未的声音很淡：“你也没问。”

    墨子期脑子里都是代码，并不关心别人，也不怎么照顾身边的人，哪怕作为团队的首领，一直以来也很少懂得体恤下属，跟着他的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。林未未自然明白，拿着这些破烂家事到他跟前说道，除了让他觉得烦之外，她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。

    烟燃到尽头，他在烟灰缸里按灭，觉得自己也该走了。

    但是他不想走，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，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，然而林未未这个态度，让他无法一头热地继续这段对话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：“以后有什么事情……任何事，需要帮助的，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林未未侧着脸，唇角勾出个挺不屑的弧度，没吭声。

    这表情落入他眼中，让他有些无力。

    “你听到了吗？”

    她点头：“嗯，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知道是知道了，但还是不会说的。

    她算是看透了，墨子期这是开始怀柔了。可能是没想到她会拒绝转岗，现在八成是绕着弯子想要感化她，叫她乖乖给沈佳希让出这个位置。

    想得很美啊。

    墨子期走到门口，林未未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关门，他忽然回头盯住她。

    “我们还是朋友，对吗？”

    她怔然，唇动了动，扯出笑容来：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下楼后墨子期往停车场走去，走得很慢，偶尔会停下来，一再克制回头上楼再去找林未未的冲动。

    然而临走前她那虚伪的笑颜还在脑海中晃荡。

    那家伙说“当然”，都是骗他的，他知道。

    他都清楚，却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林未未口中的那个饭局，梁晓冉压根没往心里去。

    人都有私心，林未未私心想要证明自己比沈佳希强，而梁晓冉则是思忖着万一林未未真被换掉了，那她以后要怎么办，现在这个局势让她很没有安全感。

    在这种情况下被留在公司加班，她心里更不舒服，拿着文件往墨子期办公室送的时候又看到沈佳希，她心里窝火到极点。

    沈佳希选在下班时间过来找墨子期，不是为了谈工作。梁晓冉推门进去的时候，听见的对话围绕在新上线的电影，沈佳希撒娇地问墨子期：“等你下班了我们去看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心里骂了一句狗男女，然后恭恭敬敬地将文件递到墨子期桌上。

    墨子期正忙于应付沈佳希，瞥了一眼文件，对梁晓冉道：“你等一下。”

    他的视线还没回到沈佳希身上，梁晓冉就开口了：“不好意思墨总，这份文件有点着急，我下班后还有事。”

    墨子期微微蹙眉，看向她。

    梁晓冉攥着的拳头紧了紧，别的她帮不上林未未，毁这对狗男女一次约会还是可以的。她说：“林总监今天在笙玉宫请陈总吃饭赔罪呢，我答应去陪她，这都超过下班时间半个多小时了，您看……”

    话点到为止，她看着墨子期，如愿看到他逐渐紧绷的表情。

    沙发上坐着的沈佳希闻言也完完全全愣住：“林未未自己去找那个陈总了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看她一眼，点头道：“毕竟陈总是少数几个长期稳定的投资商，林总监不想放弃。”

    墨子期面色更冷：“她不是在休假吗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说：“休假期间工作，林总监早就习惯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本来想再加一句“而且林未未还贴着自己的钱宴请投资商”，但是墨子期身上那种沉郁冷冽的气场蓦然变得强大，她一对上他的眼睛，忽然就有点怯了。

    她心里暗暗骂自己沉不住气。

    墨子期冷笑道：“她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一蒙，这剧情不对，墨子期怎么能理解到这个方向去！

    “不是的墨总，林总监这也是为了公司……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，墨子期已经站起身往外走，直接打断她的话：“他们在大厅还是包厢？”

    梁晓冉疾步跟上，想起自己压根没问，声音更小：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给林未未打电话，叫她现在就出来，等到我去把她带出来可就不那么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墨总你冷静一点，未未这也是为了公司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隐没在被关上的门后面，沈佳希坐在沙发上发着愣。什么情况……她这是被墨子期完全遗忘掉了吗？

    她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，手里的两张电影票被攥得发皱，她随手扔到包里然后起身，快步往门外走去。

    人已经约好，林未未当然不可能因为梁晓冉不来这点小事就放弃。她是最早到达包厢的，陈志明这一次来，没带秘书助理，倒是带了几个朋友，说是一起来蹭饭的。

    陈志明的几个朋友和他长得很像，都是富态中隐隐透着一点猥琐，林未未心里觉得不舒服，但也没多说什么，菜还没上齐，陈志明就先问她今天怎么一个人来。

    林未未端了杯酒，笑说：“我助理晓冉胆小，陈总又不是不知道，上回你和墨总在饭桌上动怒，把她吓到了。”

    陈志明哼哼了一声：“别提你们那个墨总，败兴！”

    这话林未未表示赞同，碰了个杯：“我早和你说过，墨总这个人，写代码还行，其他的就不要为难他了。”

    陈志明问：“那跟着这么个领导，不费劲？”

    “习惯也就好……”

    陈志明直接打断她：“小林，你要做财务方面的，我公司也可以给你安排差不多的岗位，你看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林未未一怔。

    周围几个男人怪叫起哄：“老陈，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？”

    这种玩笑不好笑，但林未未竭力维持笑容：“谢谢陈总好意，但我目前没有跳槽的打算。”

    陈志明又和她碰杯：“话别说得太早，我看你这领导不好伺候，你确定能一直干下去？”

    到这会儿已经实打实好几杯白酒下肚，饶是林未未，也觉得胃部火烧火燎地难受，她放下杯子，没来得及说话，陈志明的手就摸过来了，在桌上覆住她的手背。

    “要是还想拉投资，咱们就别谈了，其他的还好说。小林啊，我是看中你这个人才给你机会。”

    四下起哄的声音更大，林未未忍着恶心将手缓缓往外抽：“陈总，咱先喝酒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陈志明一旦喝多就会变得比较好说话，她现在打的也是这个主意，但是她的手被对方直接攥住了。

    陈志明拉着她的手直接一扯，她猝不及防，身体失衡地往一侧倒，陈志明的手已经抚到她的肩头。

    “我这是惜才，小林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停于一声重响，饭桌上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扭头。门口站着墨子期，包厢门重重地磕在墙壁上。

    林未未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看到梁晓冉也喘着气跟过来，两人身后居然还跟了个女人，她看了几秒，最后判断是沈佳希。

    沈佳希那张脸和从前有些不一样，然而她顾不上细想缘由，此刻包厢里的人和门口的人互相打量着，气氛一时僵滞。

    墨子期的目光紧紧锁定林未未，那目光仿佛刀子一般犀利，要在她脸上开个口子似的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，林未未大半个身子已经到陈志明怀里了。

    林未未这时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。

    陈志明刚放手，眼前就一暗，墨子期大步走过来，杀气腾腾的像是要吃人，一把抓住林未未的手腕，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，用了极大的力气。林未未疼得表情扭曲，人已经被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往外带。

    “墨总这是什么意思，小林今天和我是私人聚会，你也管？”陈志明压不住火气地在后面出声，“你又不是她男朋友！”

    变故来得突然，林未未还是蒙的，但是墨子期抓得她手腕疼得厉害，她被拖行几步之后非常抗拒地停在原地，但又被墨子期一拉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。

    狼狈到极点，加上被一群人围观，她登时也来了火气：“你放开我！”

    墨子期没说话，继续往外拉人，陈志明起身过来往两人中间挡：“墨总，她不愿意跟你走，你没听到吗？”

    林未未十分焦急，她没想到墨子期会来，场面已经脱离她的控制。

    墨子期终于有了反应，转过身来面对陈志明，但还是没放开林未未的手。

    包厢里静了几秒，男人冷硬的声音响起：“再碰她一次，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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